“你可是正经奉了茶改了籍,有什么人生大事,难道还不尊你师父一声高堂?”洪珠拿逗笑的语气说。
“师父,我现在唱不了《长生殿》的山盟海誓订终身。只有《牡丹亭》寻梦里那一支‘意不尽’。”杜若知道自己搪塞不了洪珠,一边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,自嘲似的说着。
洪珠知道他的意思,也不再玩笑,深深叹了口气。
杜若所指的那支曲子,唱的是“咱杜丽娘呵,不少得楼上花枝也则是照独眠。”
他只悄悄恋自己的师哥这一个,无论如何都痴心不改。如果无计相从,他宁愿孤零零独过一生。杜若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。
“其实……”洪珠沉吟半晌才开口,又听见前门声响,是王玉青和张端回来了。
“听说你们几个都在这儿,我也来凑个热闹。”张端把手里提着的箱子在桌子上放下,“洪珠你来看这件新作的杏子色对帔,漂不漂亮?”
洪珠依言起身,接过他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戏服。
“是漂亮。”洪珠说,“《凤还巢》《西厢记》都能用——还是先收起来,桌上还摆着点心呢,小心蹭上油。”
“知道。”张端得意地把戏服收进箱子里,“路上买了小菜,你可得再喝几个。”
“你又买了爆肚?”洪珠哎呀一声用手绢捂住鼻子,皱眉问。
“我们哥几个爱吃。”张端乐呵呵地把买回来的下酒菜摆到桌上,“还有炒肝和卤煮——螃蟹我没吃好着,还不让我喝一杯了?”
“就知道是惦记我的黄酒。”
“来来你们也吃,正典爱吃这道卤煮不是?小葱加的多多的,最合你口味。”
张端和项正典算是半路父子的交情,脾气和胃口都相像,也是有趣。
“忘了把二进院门打开,还能在后院逛逛消遣。”王玉青摘下头顶的帽子递给洪珠。
“少支使我,你自己的帽子自己放。”洪珠皱起鼻子,“刚才不小心打了个杯子,和你说一声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王玉青无奈应声。
“我挂衣帽架上去,师父。”柳方洲很有眼色地接过王玉青的帽子,“——衣帽架在这边正厅?”
“是。”
柳方洲脚步飞快地闪进正厅,又出来帮几个师父斟酒。
“刚才看师父正厅里挂着挺多剧照,都是师父从前参演过的?”柳方洲问话出口时,言语里还有些躲闪。
“都是。同行聚会应酬,有什么都放,也记不清了。”王玉青举着酒杯想了一想,说,“方洲是看哪幅眼熟?”
“没有,就是看着真多。”柳方洲看他表现得的确云淡风轻,也不再追问。
“千场万场的戏才唱出来现在的光景,方洲以后必然也是。”
“你又是一坐下就说教——不许再说了。”
柳方洲和杜若各有心事,都不想再多饮多吃,张端又盛情挽留着项正典,于是柳杜两个先告辞离席,往泰兴胡同走回去。
来的路上还是雾笼月的天气,归时天色晴朗,半弯月亮斜在中天,照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印在沙地上。
柳方洲和杜若一前一后地走着,谁也没想起什么话题,只有路边草丛里的虫声一线一线扯远了。
“我刚才听见了你对洪珠师父说的话。”柳方洲开口突然打破了沉默,说。
杜若不晓得他说的是哪一句,含含糊糊应了一声。
“我之前说过,有什么让你心里记挂的事,你也和我讲。”柳方洲继续说,“有什么事是你能和洪珠师父讲过,却不能告诉我的?”
他现在确信,洪珠一定是训斥过杜若关于儿女私情的事。而杜若本来就优柔寡断,更加犹豫也是情有可原。
杜若走不出那一步,那就他柳方洲来走。
“师哥不也有事,没有讲给我?”杜若却这么说。
“什么?”
“项、项师兄刚才说过的,你……”
你有了意中人。
月光照着柳方洲的脸深浅一片,杜若默默转过身去,不想再看他。
柳方洲在他身后含着笑一样,叹了口气。
“我刚才听见你对洪珠师父说,楼上花枝照独眠。”他伸手握住杜若的胳膊,杜若猝不及防,被拉进了柳方洲怀里,“有我在,哪能让你孤寂独眠?”
杜若被他圈在怀里,被迫仰头看住柳方洲的脸。俊眉朗目仍然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哥,此刻却熟悉又陌生。
太亲密的动作让杜若整个人都靠在了柳方洲的身上,两具年轻的躯体紧紧相依,他感受得到自己和对方的心脏都又热又烫,怦怦响着要展露出来那隐秘的、急切的心意。
“杜若,我——”柳方洲轻轻把额头靠在杜若的额头上,“在南都的时候,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的梦。慢慢我好像想通了,那好像也不是梦。是我自己心里想那么做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杜若颤抖着声音问。
柳方洲垂下眼